老张蹲在自家新砌的院墙根下，手里的烟卷烧到指头才猛地一哆嗦。头顶上无人机嗡嗡响，像只催命的马蜂，他抬头瞅见村支书带着测绘队往这边走，后脊梁顿时沁出一层冷汗——这堵多占两分地的墙，怕是保不住了。
卫星照片比老娘的记性还准哩！隔壁李婶挎着菜篮子直咂嘴，她家去年在自留地搭的彩钢棚，愣是被拍得清清楚楚。现在全镇都在传，安徽那边有户人家在基本农田盖的三层小楼，刚封顶就让钩机扒成了平地，那场面跟推积木似的。村里人现在见面不问吃了吗，改问你家房本补了吗？
王瓦匠最近接的活儿全成了拆墙。他边拆老张家院墙边念叨：早些年批120平敢盖150平，房檐恨不得伸到邻居家灶台上。现在可好，卫星在天上画格子，超出一寸都得算账。村头公告栏贴着甘肃的案例照片，红砖房孤零零杵在麦田里，墙上还刷着喜迁新居的标语，结果喜字没褪色呢，房子先成了废墟。
村干部老刘的皮鞋这月跑坏两双。后山五户人家的大棚房手续没批全，他挨家敲门说得嘴皮起泡：您当是搭个瓜棚那么简单？现在大棚房超过标准算违建，种菜的、养猪的、改成麻将室的，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拆。最犟的赵老汉梗着脖子嚷：我自家地头盖房碍着谁了？结果测绘仪往那一摆，好家伙，多占了半亩基本农田。
镇上的土管所突然热闹得像菜市场。抱着材料排队的人从三楼排到院门口，有个大姐急得直跺脚：俺家厨房是祖辈传下来的，现在突然说要啥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，上哪淘换这宝贝去？窗口办事员小马嗓子都哑了：93年以前的房子算历史遗留问题，之后没手续的，您赶紧补，别等巡查组来了哭鼻子。
最冤的要数村西头周家。三层小楼盖得漂漂亮亮，谁知被举报用了耕地。周家媳妇坐在挖掘机前头哭天抢地：当年批地的人早调走了，现在说我家证不对版？围观的村民窃窃私语，有人说看见她家给房子加装了玻璃阳光房，还有人嘀咕她女婿在城里当包工头，这房子压根不是自家住。
无人机航拍的画面在村委会循环播放。镜头扫过之处，谁家楼顶多了铁皮屋，谁把院子扩到了排水沟，连后山果园里藏着的工具房都看得真真儿的。老支书敲着烟袋锅叹气：早些年睁只眼闭只眼，现在卫星把账本翻出来，新官理旧账，谁也甭想糊弄。
建材店的老板最近总皱眉。往年这时候正是卖彩钢板旺季，现在货堆得能当镜子照。倒是镇上来个测绘公司，带着那种会转圈的激光仪器，生意火得不得了。有个包工头喝多了吐真言：现在给违建施工，结账比中彩票还难，主家房子要是被拆，尾款准打水漂。
村里微信群半夜还在叮咚响。有人转发外地强拆视频，钢筋水泥在挖掘机爪子底下跟豆腐似的。马上有人晒出自家崭新的不动产证，红本本在夕阳下反着光。最热闹的是讨论群，有人说自家老宅子加个雨棚算不算违建，立马跳出十几条语音，有说没事的，有劝快拆的，还有发笑哭表情的。
雨下得最急那晚，后山传来轰隆声。早起的人看见老赵家的大棚房没了，就剩个水泥地基泡在水坑里，像块被啃光的西瓜皮。老赵蹲在地头闷头抽烟，他儿子举着手机录像，说要找上级讨说法。围观的人群突然散开条道——镇里巡查组的黑轿车正卷着泥水开过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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